第一章　欧阳修诗歌中的岁时民俗

大概因为有其丰富游历的缘故，欧阳修的诗歌中涉及大量民俗现象的描写，特别是一些地方性特点很强的风习俗信，给他的作品增添了许多风色与蕴涵。由于内容繁多，且涉及的理论问题又相当复杂，故本文仅从岁时民俗、俗事内蕴、俗事与诗思几个方面对其民俗诗内容作出梳理，以求教于学术界同仁。欧阳修诗中有不少对岁时民俗的描写。本章拟对这些描写加以民俗文化内涵的考释，并尽可能地展现它们的文学源流，以及相关的文献背景。

第一节　立春

欧阳修诗中反映立春时节的篇章主要有《春日词五首》和《春帖子词》*二十首。

《春日词五首》欧诗中有多首语及“春日”，然不关习俗事象。如《居士集》巻一《送京西提点刑狱张驾部》“洛阳花色笑春日，锦衣昼归闾里惊。”《居士集》卷二《暮春有感》：“幽忧无以销，春日静愈长。”《居士集》卷十《春日独游上林院后亭见撄桃花奉寄希深圣俞仍酬递中见寄之什》：“昔日寻春地，今来感岁华。人行已荒径，花发半枯槎。髙榭林端出，残阳水外斜。聊持一罇酒，徙倚忆天涯。”《居士外集》巻二《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西湖春色归，春水緑于染。羣芳烂不收，东风落如糁。参军春思乱如云，白髪题诗愁送春。遥知湖上一罇酒，能忆天涯万里人。万里思春尚有情，忽逢春至客心惊。雪消门外千山緑，花发江边二月晴。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异乡物态与人殊，惟有东风旧相识。”云：“宫坛青陌赛牛回，玉管东风逗晓来。不待岭梅传远信，剪刀先放彩花开。试粉东牕待晓回，共寻春柳傍香台。不惊树里禽初变，共喜钗头燕已来。红雾初开上晓霞，共惊风色变年华。香车遥认春雷响，庭雪先开玉树花。玉管吹灰夜色残，鸡鸣红日上仙盘。初惊百舌绵蛮语，已觉东风料峭寒。待晓铜荷剪蜡煤，绣帘春色犯寒来。画眉不待张京兆，自有新妆试落梅。”［宋］欧阳修：《欧阳修全集》第57卷，中华书局2001年版。《春帖子词》包括《皇帝阁六首》《皇后阁五首》《温成皇后阁四首》《夫人阁五首》。这些诗透示了立春风俗的许多典型事象。具体如下：

一、欧诗讲到与立春有关的古之浴蚕俗，《皇后阁五首》其二云：“蔼蔼珠帘日，溶溶碧瓦烟。漪涟采荇水，和暖浴蚕天。”［宋］欧阳修：《欧阳修全集》第82卷，中华书局2001年版。

浴蚕，是古人用“浸、洗”法来选蚕种，使蚕籽优存劣汰，以便蚕出后生得旺相、结茧率高。宋乐史《太平寰宇记》中“山南西道”条所谓：“土人浴蚕即倍有获。”［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卷一百三十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470~338。浸泡蚕种的方式各地不一，或雨露、雪水，或浴之川流，或草灰汁、花叶汁、牛溲，或盐水、淘米水，也还有烧鹊巢做灰汁的。《御定月令辑要》卷二十“十二月令·浴蚕”条记：“原《蚕书》：腊之日聚蚕种沃以牛溲，浴于川，毋伤其藉，乃县之。《农政全书》：腊八日，以桑柴灰或草灰淋汁，以蚕连浸焉，一日而出，继以雪水浸之，悬干或悬桑木之上，以冒雨雪，三宿而收之则耐养。”又同书卷六“二月令·浴蚕”条记：“増，《农政全书》：二月十二日浴蚕，以菜花野菜花韭花桃花白豆花揉之水中而浴之。”《陕西通志》巻四十五“风俗”云“（十二月）八日早作粳粥取米泔浴蚕种令多。”《渊鉴类函》卷一百六十三“蚕浴”条记：“《癸辛杂志》：蚕为龙精，月値大火，则浴蚕种。今人以盐水沃其种，谓之淹蚕，其蚕为上；不浴者，为火蜃，次之。”明宋诩撰《竹屿山房杂部》卷十二引《祭义》：“浴种于川”郑注：“蚕为龙精，月直大火，则浴其种。”《太平御览》卷九百二十一引《广异记》曰：“南方赤帝女学道得仙，居髙阳崿山桑树上。正月一日衔柴作巢，至十五日成，或作白鹊，或做女人，赤帝见之悲恸，诱之不得，以火焚之，女即升天，因名帝女桑。今人至十五日，焚鹊巢作灰汁浴蚕子招丝，象此也。”《日下旧闻考》卷二十八《国朝宫室》：“宫左为蚕妇浴蚕河，南北木桥二，南桥之东为先蚕神殿，北桥之东为蚕所。臣等谨按，浴蚕河自外垣之北流入由南垣出……”“亲蚕殿后为浴蚕池，池北为后殿。”时间一般从腊月始以迄立春。《农桑辑要》卷四“养蚕”条云：“腊日取蚕种笼挂桑中，任霜露雨雪飘冻，至立春收，谓之‘天浴’。盖蚕蛾生子有实有妄者，经寒冻后不复狂生，唯实者生蚕，则强健有成也。”［元］司农司.农桑辑要［M］.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730~233。元人鲁明善《农桑衣食撮要》中“浴蚕连（蚕连，即承接蚕蛾产卵以留蚕种的纸）”条亦记：“腊月八日，以水浴之，遇雪水尤佳。岁除夜用五方草（即马齿菜也）同桃符木柤以水煎之，放冷，于元日五更浴之，辟诸恶厌魅，则宜蚕。”［元］鲁明善.农桑衣食撮要［M］.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730~313.明宋诩撰《竹屿山房杂部》卷十二《树畜部》（四）“畜蚕法”则云，下蚕种用的纸，在五月就要浸浴：“五月五日，以菖蒲艾揉井水浸浴蚕连，顷之，去秽阴干，无令烟气熏损。”

浴蚕活动，诗歌中多有咏叙。《文苑英华》收刘孝威《妾薄命篇》云：“去年从越障，今岁没胡庭。严霜封碣石，惊沙暗井陉。玉簮久落鬓，罗衣长挂屏。浴蚕思洙水，挑桑忆郑垧。寄书朝鲜吏，留钏武安亭。勿言戎夏隔，但令心契冥。”《文苑英华》第270卷，中华书局1966年版。《万首唐人絶句》收王建《雨过山村》：“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宋］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第30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版。孟浩然《上巳日涧南园期王山人陈七诸公不至》云：“浴蚕逢姹女，采艾值幽人。”《全唐诗》第5册，第160卷，中华书局1960年版。陈润《东都居寒食下作》：“江南寒食早，三月杜鹃鸣。日暖山初緑，春寒雨欲晴。浴蚕看社日，改火待清眀。更喜瓜田好，令人忆邵平。”《全唐诗》，第九册卷二百七十二.3061。宋王洋《春阴即事》：“春风虽轻扬，摧折犹有补。适当秾华时，明知不须雨。浴蚕待桑钱，插禾候阳土。妇子三时勤，亦欲少歌舞。百草仰膏腴，少俟亦无苦。如何屯寒云，专翳扶桑吐。事多不由人，十可八九数。不若姑置之，吾非拾翠侣。”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30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宋朱松《送沈昌时赴宁海令兼叙别二首》：“午潮平处落归帆，已觉离情两不堪。转手便成千日别，悲歌聊倚一杯酣。波翻别壑闻车水，青遍柔桑趁浴蚕。归路春深风日美，伴谁操笔赋幽探。”［清］吴之振：《宋诗钞》，中华书局1986年版。宋范成大《衡阳道中二絶》：“桑下芜菁晚，髙花出短篱。茅檐少春事，惟记浴蚕时。”［宋］范成大：《石湖诗集》第17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明刘基《次韵和朱伯言自云门之天衣途中作》：“即看梅蕊发江南，渐见柔桑可浴蚕。日铸雨余峯似髻，云门烟合树如蓝。”［明］刘基：《诚意伯文集》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225~117。欧阳修亦有写及浴蚕古俗的诗歌，《昨日偶陪后骑同适近郊谨成七言四韵兼呈圣俞》：“堤柳才黄已落梅，寻芳弭盖共徘徊。桑城日暖蚕催浴，麦垄风和雉应媒。别浦人嬉遗翠羽，弋林春废鏁歌台。归鞍暮逼官街鼓，府吏应惊便面回。”［宋］欧阳修：《欧阳修全集》第55卷，中华书局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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