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本书从中国文论范畴的生发、演进及形成入手,考察《文心雕龙》创用系列范畴的来龙去脉,厘清文论范畴从生成到《文心雕龙》系统建构的历程,从而理解刘勰如何以系统的范畴创用完成文论各层面的经典性论证,并由此廓定古代文论的范畴体系,成就体大思精的文论元典,葆有逾越时空的理论价值。
作者简介
涂光社,辽宁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心雕龙》学会顾问(原副会长),代表作有《文心十论》《雕龙迁想》《原创在气》《因动成势》《庄子范畴心解》《中国美学范畴发生论》等。
目录
导论
一、古代文论范畴生成的文化土壤和理论特征
二、文论范畴创用和理论升华的前提条件在汉魏六朝渐臻完备
三、《文心雕龙》范畴创设和系统建构的理论意义和导向作用
第一章文论范畴生成的文化背景与思想渊源
第一节传统思维方式、理论形态和范畴特征的形成
一、思维倚重“象”与运用线条的双绝
二、从纹理、线条到文字:“象”与“文”的互动与互促
三、古代理论表述和范畴概念的特征
第二节古代文论范畴的哲学依据
一、 阴阳五行——古代的辩证思维学说
二、气论:先秦两汉的本根说
三、神形论:精神现象的考察
四、 仁学:维系人心的孔孟之道
五、尚虚无、尚自然、尚超越的老庄哲学
第三节先秦:传统文学观成型前文论概念的不同渊源
一、源于哲学者
二、《诗》学范畴
三、诸子的“言”“辞”之论
四、极富创意和影响深远的《庄》学范畴
第二章文论范畴创用的前提条件与理论准备
第一节传统文学观念形成的轨迹
一、 先秦:传统文学观廓定之前的时代
二、汉魏六朝文学观念的演进脉络
第二节两汉:美文文学观形成时期的范畴、概念
一、西汉前期与文辞相关的范畴概念
二、与美文文学观形成俱兴的汉赋及其评论
三、《诗经》学中的范畴概念
四、对繁冗浮华和虚妄不实文风的批判
第三节玄化为本,德化为宗:汉魏六朝的儒道互动与学术发展
一、“道者玄化为本”的学术定位
二、从《庄子·天下》看先秦学术中儒、道思想的奠基和统领作用
三、汉代学术中的道儒互补
四、尚“玄”:对正统经学和谶纬之术的补正与纠谬——从扬雄的《太玄经》
到张衡的《思玄赋》
五、魏晋玄学中的道儒互动:先秦学术思辨精神的复归
六、玄学兴盛对古代学术发展的历史贡献
第三章魏晋文论与《文心雕龙》的范畴建构
第一节魏晋文论范畴概念的运用
一、“文气”说在范畴创设上的历史贡献
二、陆机《文赋》在范畴概念运用上的贡献
三、挚虞《文章流别论》和钟嵘《诗品》中的范畴运用
第二节玄学影响下的文论范畴创用
一、玄学和哲学思辨精神的复归
二、文学艺术理论批评在玄学思潮中的取舍
三、刘勰对玄学思想方法的接受
四、《文心雕龙》中玄学理论范畴的移植
第三节《文心雕龙》:缜密体系中各得其所的范畴系列
一、《序志》:申说论文宗旨、理论框架、论证原则方法所用范畴
二、以范畴名篇的专论之一:针对文学基础性理论问题的论证
三、以范畴名篇的专论之二:文化特色尤为鲜明的论题
四、不见于篇名、用而未释的范畴概念
五、《文心雕龙》范畴概念创用的卓越成就和历史地位
一、了解古今(也是中西)理论范畴的差异,认识中国古代范畴生成的土壤、独特的文化个性及其生成衍化过程,揭示其学术思考与理论建构上之优长,尤其是探究汉字运用对思维和语言表述以及范畴创用、传统文学观念形成的影响等。
二、厘清文论范畴从生成到《文心雕龙》系统建构的历程:指出“文学自觉”与学术思辨精神复归是大思想、理论家和文论经典出现的时代条件,刘勰如何以系统的范畴创用完成文论各层面(尤其是文学的基本理论问题)的经典性论证。道明《文心》“体大思精”,成为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莫能企及的巅峰之作的所以然。
三、《文心》之后再也没有体系缜密堪与其比肩的文论著作问世,文学评论在范畴上是用多论少。但刘勰以范畴名篇的专题论证以及散见各篇的范畴概念基本涵盖了文论的各个层面,后来的文学思潮流派往往标树其中某一范畴宣示其艺术主张和审美追求,不断为造艺的拓展、提升导向。
诚然,作这些方面的考察皆有探源述流、宣示其然和所以然的必要。<<<导论导论范畴是理论组合的核心环节,为读解论说、阐发理论意涵的关键处。范畴研究是以当代视角探究古代文艺理论意义和文化价值的重要手段和途径。
中国古代文论范畴个性鲜明,较为集中地体现华夏民族的心理特征、审美情趣、文学观念,聚焦人文理想和精神追求;显现传统思维方式、概念、话语组合和理论建构的诸多特点。范畴有从字词到概念,再升格为理论范畴,以及不断衍生的过程。梳理文论范畴的创用,了解其优长和历史,能从一个侧面认识民族文化遗产的价值,为新时代文论批评提供重要的参照系和整合资源。
体大思精的中国古代文论经典《文心雕龙》于一千五百多年前问世,不仅前无古人,后世的理论家也难望项背。刘勰所以能够进行如此精深的理论思考,成就宏大缜密的理论体系,正与其范畴系列创用密切相关。
刘勰在完成《文心雕龙》各层面理论系统建构的同时,也廓定了古代文论范畴的体系;他正是以文学理论范畴全面系统的创用,成就了体大思精的文学理论经典著述。
体系缜密的理论仰赖统序严谨论证精切的范畴系列的论证支撑、建构。反之,体系缜密的理论建构,也能成就范畴系列的创用。《序志》篇是《文心》的序,介绍了以“文心雕龙”名书的原委和论文的宗旨以及全书的理论框架、结构统序和立论的方法、原则,可以此为线索对刘勰范畴概念创用方面的建树进行梳理。
刘勰移植、创设的范畴概念之多举世莫比,在《文心雕龙》每一层面的理论组合中发挥着关键性作用,可谓各得其所,各尽其用。于此古代文论范畴体系已见雏形。此后的理论批评尽管在范畴创用上仍不断有所拓展,有新的组合和模式出现,甚至有某种文学样式、风格流派新的建构,但大都能从《文心》中找到其范畴概念运用的起点和依据,不与刘勰的理论体系相悖。
研讨《文心雕龙》的范畴创设运用,开掘其理论价值,首先须明了古代文学及其理论范畴生成的土壤,揭示华夏民族思维方式和理论建构(包括范畴概念创用)的特点和优长所在;厘清汉魏六朝传统文学观念演进、学术发展的脉络和理论思辨水平跃升的所以然。然后全面解析《文心》的范畴体系,发掘其理论意义,宣示其历史地位,一窥华夏民族思维方式和文学艺术追求的文化价值。
一、古代文论范畴生成的文化土壤和理论特征
中国古代文学成就辉煌,理论批评也有卓越建树。范畴概念的创用更能凸显思维和理论表述以及文学观念鲜明的文化个性。必须指出,不掌握汉语的特点,就无法说清诗词歌赋有辉煌成就和独到境界之所以然;也不能了解传统“不舍象”的思维方式、灵便的概念话语组合及其在理论建构、表述上的特点与优长。
用于古代诗词文章、理论思考表述的汉语简约蕴藉,令运用拼音文字的语种难作直译。运用拼音文字的外语一般逻辑严谨,但用汉语不难对它进行翻译,且易汲取所长。汉语与众不同处正在于它是用“象形为先”、以表意为第一属性的文字作为记录符号。在世界大文明的文字中汉字属“象形”系统,经先人不断改进避免了被淘汰和取代的命运,可谓硕果仅存。
汉字往往一字多义,有所通同者常借代为用;多为名词但可动(使动或意动)用,话语组合灵便;学者对概念意涵绝少作逻辑规定,“约定俗成”而已。因此同一概念在不同语境中义蕴不尽相同。传统的理论范畴有其他语种理论范畴没有的优长,如汉字“象形为先”义蕴浑融模糊,概念组合简约灵便又“约定俗成”则应用广泛,往往历时千百载沿用不绝,为范畴义的开拓更新提供了更大空间。论者在认同范畴基本意涵前提下可从不同角度取用和进行阐发,显示出一定程度上的开放包容。汉字的运用对语言的音韵节奏和语汇构成、文学表述,尤其是形象描绘均有深刻影响,与创作中的某些艺术追求乃至美文文学观的形成相关联。比如文章之美就包括遣词用字之美于其中。
现代文学艺术论中所用的“文学”西学东渐之初,日本学者首先以“文学”作为现代理论中艺术的一个门类,后为中国新学接受。文学不同于哲学,用它指称一门艺术严格说是有缺陷的,因为艺术和学术(理论)有别,正如音乐、绘画、雕塑不能称之音乐学、绘画学、雕塑学一样。当然,视文学为一门艺术早已约定俗成,在现代话语中不必更改。和“范畴”的概念其实都属舶来品,虽能在先秦追索出其语义源头,但原义有别于其当代的概念义。古所谓“文学”意涵在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不尽一致,很少与现代作为一个艺术门类的“文学”等同(汉代以后“文章”一词多指有美感的言辞,大抵相当于现代的“文学作品”,但除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之外还包括许多说理、议论文章);“范畴”取用古代经典《尚书》中“洪范九畴”的两个字,却是西方哲学理论中一种不被包容的大概念(希腊文kategoria)的译名,范畴从总体上反映事物某种本质的属性和普遍联系(如今常见人们仅把它当着“范围”的同义词使用)。所以,须率先辨明造成差异的原委,以及这些差异对古文论范畴创用的影响。
笔者在《中国古代美学范畴发生论》涂光社:《中国美学范畴发生论》,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年。一书中申述过这样的看法,民族特色鲜明的中国古代理论范畴生成的文化土壤与西方不同,在思维及其表达上有“不舍象”与线条符号运用的双绝。
华夏民族擅长和偏爱“不舍象”的思维。所谓“不舍象”的思维是相对于抽象的逻辑思维而言,即是不排除感性,甚至常对感性体验和意象有所借助的思维。这方面有两个最好的例证:以简驭繁的《周易》八卦即“以象明意”;古代文字学家明言,数量庞大、表意为第一属性的汉字也“以象形为先”。
“象”鲜明可感,意涵浑融模糊,“不舍象”的思维和传达比逻辑的表述有更宽泛的指域、更大的可塑性。对“象”的倚重也对古代的理论形态、范畴创用和展示方式(常用触类旁通的描绘形容和比喻替代抽象的逻辑推理)有重大影响。
《易》为六经之首,是儒典中最讲究方法论者。从《易经》以“象(卦象)”明意和王弼“尽意莫如象”的概括可知,“象”的模糊意蕴有高度概括力和相对灵动的指域。《老子》亦有“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老子·二十一章》,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48页。 、“执大象,天下往”《老子·三十五章》,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第203页。、“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四十一章》,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第328页。等论,细加体味亦可得窥华夏民族思维方式“不舍象”的特点和某种优长。
卦象和汉字都是“不舍象”的线条符号。“象”拥有诉诸感官的模糊深广的意蕴,对“象”的体认所得也包括生命体验中的一些感悟。
古人的哲学思考与表述有汉字参与,往往都是“不舍象”的,传统的范畴概念“抽象”程度虽较一般语词为高,但大都未与“具体”绝缘。“不舍象”的思维有其优势(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偏颇、绝对),常有对精微处的模糊把握,也为进一步的思考以及从片面到整体,从认知上升到智慧把握留有余地。
古代文论范畴是运用汉语的理论范畴,汉字是记录汉语、“象形为先”以表意为第一属性的线条符号,这与其他以拼音字母记录的语言迥然有别。表意为第一属性的汉字更多地介入思考,对语言表述(包括理论话语的组成以及范畴概念的创用)有深刻影响。
汉字数以万计,学习、书写运用上难度较大,从来是文人学士的专擅,“文言不一”的现象曾长期存在,对文学艺术的通俗化和口语化诚然有某些不利影响。文学批评史上也有对用字上搜奇炫博纠偏的记录,汉代的辞赋大家曾因“极靡丽之辞,闳侈钜衍,竞于使人不能加”[汉]班固:《汉书·扬雄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575页。 而受非议。王充也说过“文由语也”,批评“深覆典雅,指意难睹,唯赋颂耳”[汉]王充:《论衡·自纪》,张宗祥:《论衡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79页。 。不过,总的说来,阅读古文与前人沟通并不困难。许多华章名句千百年来从莘莘学子到初通文墨的妇孺小民、贩夫走卒中广为流传。无可计数的格言、成语、谣谚极大地丰富了现代语汇,传承着人们的道德意识、文化品位和审美情趣。运用拼音文字的西方人一般是读不懂四五百年前的文学作品的。
汉字是世界大文明中硕果仅存的象形系统文字,被认为是“不象形的象形字”鲁迅:《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4年,第52页。。经过至少五六千年的不断演化和改造、规范,成功地避免了像其他象形文字那样被淘汰的命运。反之,汉字的成功演进又给予人们思维以积极影响:“不舍象”的因素(如大多偏旁部首由“象形”“示意”符号改造而成)使其以表意为第一属性,从而拥有拼音文字所不具备的功能;在参与日趋精微的思维活动时常会发挥特殊作用,巩固了其在传统思维方式中据有的地位。换言之,汉语以汉字为记录符号,其表情达意的某些长处是运用拼音文字的语言难以拥有的,古代文学语汇译成外语,其精微和韵味难以保留。反之,运用拼音文字的语言之优长(比如作严谨的逻辑表述),汉语则可借鉴且较易学成,现代汉语正是不断吸纳外语之所长有了这方面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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