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一、徽州民间信仰概述
      二、学术史回顾
      三、研究方法、基础与结构

第一章张王、太子及相关诸神——徽州文书所见民间诸神信仰
      一、徽州太子神考
      二、关于张巡之称呼
      三、误以汪华之子为太子神之由
      四、诸神崇拜形成的根本原因
      五、儒神及其作用
      六、小结

第二章内神、外神与宗族的态度——民间信仰的宗族化
      一、宗族对内神和外神的信仰与态度
      二、外神服务内神
      三、宗族对宗教的双重态度及原因
      四、主要群体的外神信仰
      五、小结

第三章信仰的组织与组织的信仰——会社所反映的信仰习俗
      一、徽州会社的祭祀与信仰特征
      二、徽州会社兴盛的原因及其负面影响
      三、信仰的会社组织与经济功能
      四、信仰习俗与信仰活动
      五、小结

第四章演戏娱神与信仰活动——以目连戏为考察中心
      一、演戏酬神的兴盛
      二、目连戏的宗教色彩
      三、目连戏中的五猖信仰活动
      四、目连戏所反映的其他信仰习俗
      五、小结

第五章民间信仰的建筑与文化——信仰的社会载体
      一、与信仰有关的建筑景观
      二、堪舆风水与建筑习俗
      三、楹联与信仰文化
      四、小结

结语
      一、基本结论
      二、进一步的阐释

参考文献

附录
      一、《祈神奏格》礼卷资料摘录
      二、《祈神奏格》乐卷各篇所请神灵与祈愿内容

附图

后记

导言
徽州徽州，因晋太康年间置新安郡而亦称新安。隋开皇年间改置歙州，宋宣和之初改为徽州，元代升为路，明清置徽州府，下辖歙县、休宁、祁门、黟县、绩溪（今属安徽宣城）、婺源（今属江西上饶）。由这一地域所产生的文化称徽（州）学。关于徽学的界定与内涵，可参看张海鹏教授的《徽学漫议》，《光明日报》2000年3月24日第10期第3版；朱万曙《徽州文化与徽学》，《中国发展》2003年第3期。另外参见朱万曙主编《论徽学》，“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学术丛书”，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地处皖南山区。宋元以来，这个“山限壤隔，民鲜田畴”的偏僻山区却孕育出内容丰富的徽州地域文化。以此为研究对象即所谓的徽（州）学，其主要内容包括新安理学、新安医学、新安画派、徽州商帮、徽州宗族、徽州文献、徽州科技、徽州教育、徽州契约文书、土地制度、佃仆制度、村落、民居、戏剧、方言、风俗、朴学、刻书、建筑、版画、篆刻、盆景，以及徽菜、徽纸、徽墨、徽笔、徽砚等。在这一倍受瞩目的徽学领域之中，徽州社会风俗的研究于近年得到学界前所未有的重视，其中民间信仰即为徽州社会风俗的重要部分。

一、徽州民间信仰概述

所谓信仰，是指人们对某种事物、宗教的极度信服和尊重，并以之为行动的准则。民间信仰，指民间存在的对某种精神体、某种宗教等的信奉和尊重。它包括原始宗教在民间的传承、人为宗教在民间的渗透、民间普遍的俗信以至一般的迷信。参见王景琳、徐匋主编：《中国民间信仰风俗辞典》，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11页、27页。赵世瑜认为，民间信仰与民间宗教有所区别，它指普通百姓所具有的神灵信仰，包括围绕这些信仰而建立的各种仪式活动。它们往往没有组织系统、教义和特定的戒律，既是一种集体的心理活动和外在的行为表现，也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赵世瑜：《狂欢与日常——明清以来的庙会与民间社会》，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13页。徽州民间信仰即是反映徽州一府六县民众生活的神灵信仰心理与活动，其内涵极为丰富，内容与形式纷繁复杂，不仅有祖先崇拜、英雄信仰等人物神灵的信仰，而且还有宗教神灵信仰、自然信仰以及迷信习俗等。另外，尽管民间宗教和民间信仰有一定的区别，但是本书仍将民间宗教乃至民间的各种宗教信仰归结到民间信仰这一范畴之中进行研究和探讨，因为民间信仰与民间的各种宗教信仰既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又有信仰上的相互关联，似乎难以隔离而孤立地研究民间信仰。民间宗教（folk religion）与民间信仰(popular religion)不同，西方学者已较少使用前者（［美］欧大年：《中国民间宗教教派研究》，刘心勇等译，“海外汉学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但是本书对于民间流行的各种宗教和民间信仰不做严格的区分，将民间的宗教信仰置于民间信仰的范畴之内进行整体研究。

徽州民间信仰种类繁多，主要包括祖先崇拜、英雄人物信仰、自然信仰、其他神灵信仰、禁忌迷信等。

首先，祖先崇拜是徽州人的传统，对祖先的祭祀规定是各宗族的基本准则，此乃“追远报本、和睦宗族之盛典也”［清］吴元榕辑：《吴氏永慕集》之《向杲孟阳公叙历代祭祀》，上海图书馆古籍部藏，第82页。。其主要表现为祠堂遍布，祭祀仪规严格；重视修谱，藉此歌功颂德；祭祖之形式多种多样等。在徽州，祖先本身就是一种神灵，人们普遍认为祖先可以显灵，经常祭拜能够庇护子孙、福泽绵延，否则会遭遇不测。至于汪华和程灵洗二祖的祭祀与崇拜，则超出了两族各自的祖先信仰，而成为徽州普遍信仰的地方神灵。遍及各地的宗族祠堂是徽人祖先崇拜的直接物证，徽州各族对祖先的祭祀经常进行，除了祖先的诞日、忌日外，还有春祭、秋祭、中元祭祀等。徽州的祖先崇拜有一套完整的祭礼、祭仪等程式规定，各宗族对祖先的祭祀极为隆重，而且所费巨大，其根本原因在于后世子孙尽孝道以求福的礼法要求和宗族维护其家族秩序的手段两个方面。

其次，英雄人物等人物神灵的信仰，这在徽州相当普遍，是徽州民间信仰最具地方特色的一类。徽州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地区，由崇拜进而神化加以信仰，在徽州极为常见。徽州人普遍崇拜的英雄人物主要有有功于民的乡土神汪华、程灵洗等，战神张巡、许远等，忠义之神关帝，文化之神文昌帝君及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等。另外，对刘猛将军和五猖神以及其他行业神的信仰同样较为常见。华佗是医家信仰的行业神，同时它在普通民众中亦不乏信仰者。除此之外，还有对汪华之子七相公、八相公、九相公的信仰，对其他神灵如财神、禄神、福神、寿神以及周王、李王、钟馗、天花娘娘等的信仰。徽州民间所信仰之人物神灵名目繁多，由此可见，其中有些神灵名称全凭附会与虚拟而来。

再次，宗教神灵和自然神灵的信仰在徽州也极为丰富。虽然一般认为徽州的宗教活动因礼学的限制而不甚突出，但是一方面反映徽州宗教活动和信仰的庙观建筑甚多，另一方面徽州普通民众的佛道教信仰十分常见。如《荪田里村程氏本宗谱》（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藏）所载“行述”曰，程文彩“敬信鬼神，动必祈祷”。宗教神灵，如玉皇大帝、三清、如来、观音等，名目并不在少数。自然信仰则包括列入国家祭祀大典的先农坛、社稷坛、厉坛等天地神灵以及山川雷雨风云等自然神灵的信仰，还包括非官方的自然神灵，如玄天上帝、土地神、城隍、月神、水火神等的信仰。尤其是作为徽州“福德正神”的土地神，备受普通民众和商人的广泛崇奉，“徽州土地老儿肥，朔望开荤受祷祈；接祝生辰二月二，炒香麻豆换新衣”［清］吴梅颠：《徽城竹枝词》，转自《徽州文献与〈徽人著述叙录〉的编撰》，见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编《徽学》2000年卷，安徽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这首竹枝词极力描摹每年二月二日的土地神诞辰之日，徽州民众祭祀与迎接之盛况。

此外，徽州迷信之风极为盛行。徽州府县志皆言本地风俗“泥于阴阳”，徽州的迷信有算命、风水等甚至发展成为一种职业，相命之人众多，相命之书种类繁多，流传至今仍有不少。譬如，文书抄本《清末民初峻磊山人为程先生推书》（黟县五都四图程氏文书），见刘伯山主编《徽州文书》第1辑第3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98页。另外，《故纸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134~135页）收有民国十四年（1925年）歙西的命相文件，安徽省图书馆藏有《看痘吉凶总诀》、《祝由科存》等，歙县档案馆藏有1959年重修编的《命学须知》等。《歙县纪俗诗》在摘录竹枝词之后按曰：“歙人性善禨祥，每事必征于神鬼，曰发兆，而求嗣者尤切。”《歙县纪俗诗》，载《安徽竹枝词》，黄山书社1993年版，第84页。堪舆风水在徽州亦甚流行，所谓“风水之说，徽人尤重之”，为寻一块风水之地入葬，而使先人长期不得入土；为争一块风水宝地，不惜诉诸旷日持久的诉讼官司，难怪有人感叹“其平时构争结讼，强半为此”［清］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11，“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55册。另外，刘道胜在其专著《明清徽州宗族文书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71页）中引用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所藏《婺源詹氏文书》，指出“善于堪舆，兼开店业”以谋生的现象。。徽州的民宅、宗族的祠堂乃至村落都依风水而建。此外，徽州还有巫术信仰，驱瘟、驱傩、画符治病均反映了徽州巫术信仰之普遍存在。乾隆佚名抄本：《歙西竹枝词》（安徽省博物馆藏，转自汪庆元《徽学研究要籍叙录》，《徽学》第2卷）有两首相关竹枝词，其一曰：“伤寒病热谚曰王，卜筮禳灾费药汤。偏信巫咸凭祷祝，不知到底属荒唐。”其二曰：“妄言生死活阎罗，邪教诬民看鬼婆。大块银钱谁买命?愚顽遭骗奈如何！”从中可见巫术之盛。

丰富多样的民间信仰影响到徽州民众的日常生活习俗，徽州许多方志都会有贯穿一年始终的各种信仰习俗之记载。在文书抄本《祈神奏格》的各类宗教科仪中可以看到更为集中的反映：元旦要拜天地、接门丞土地、安门丞土地、拜香火，元宵放烛，春祈祭社，秋报祭社，腊月廿四祭灶，除夜谢天地、谢香火、送门丞土地、谢猖神、谢土地神、谢众神、谢猪栏土地、谢井神、谢碓神、谢仓神，等等；祭祖与扫墓一年四季也习以为常，元旦拜祖先，新正送祖先，新正拜坟，四仲月祀祖先，扫墓请山神，清明扫墓，清明祀祖先，中元祀祖先，做年祀祖先，高曾祖（妣）忌日祀先，考妣忌日祀先，每常祀祖先，生日祀祖先，生子祀祖先，冠礼祀祖先、拜香火，婚礼拜祖先、拜香火，嫁女辞祖先，腊月廿四接祖先，除夜祀祖先，等等；此外，求嗣要请神烛、安神烛，斋戒要请观音、请三官、请上帝，生日要请上帝、拜香火，催生请神，生子也要请神，开铺、禁山、安禾苗、祈雨、兴工、上梁、动土等均要请神安神。［明］程敏政原编：《祈神奏格》，该文书共6卷，上海图书馆古籍部有明抄本1册，内容只有目录所列的三分之一；原另有一部善本书3册，不知何种原因，现已不存该馆。此外，王振忠教授藏有清刊本一部，其末卷内容亦有残缺。此处所引据王振忠《徽州社会文化史探微——新发现的16~20世纪民间档案文书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70~171页。本书以下所引该文书，凡属于前两卷之内容，皆依上海图书馆残存本；凡属于后四卷之内容，皆转引自王振忠之上述著作。由此可见，徽州民间信仰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特别是明中叶以后，原有的活动变得更加日常化，仪式更为丰富多彩，同时，新的神灵偶像和新的民间信仰活动不断被创造出来。赵世瑜：《狂欢与日常——明清以来的庙会与民间社会》，第23页。婺源十都方思山胡氏文书中有民国十九年（1930年）胡义盛抄《常请十庙祀典》，从中可以看出，在婺源县浙源乡嘉福里，方思山新兴社所拜请诸神种类繁多，似乎无所不包：（1）齐云胜境：北极镇天，真武玉虚师相，仁威万法教主玄天上帝，座下文武，参厨，一切圣众；歙县黄坑：敕封护国感应周宣灵王，灵山碧云庵，何公得道真仙，休邑衡溪遐坞，元六相公尊神；岭南古寺：感应三宝二大禅师菩萨，合殿一切神祇；（2）东方咒咀神官，南方咒咀神官，西方咒咀神官，北方咒咀神官，中央咒咀神官；（3）东方飞符五猖，南方飞符五猖，西方飞符五猖，北方飞符五猖，中央飞符五猖，五五卄五洞猖兵，游猎冷坛部中，邵行祸福，一切神祇，斗中音乐府，二十四元和合喜神，金花娘子，梅花小娘，通天通府县，二十四郎君；（4）东方开隍地主神官，南方开隍地主神官，西方开隍地主神官，北方开隍地主神官，中央开隍地主神官，田子田孙神官；（5）东方山公山母神官，南方山公山母神官，西方山公山母神官，北方山公山母神官，中央山公山母神官，开花结实童子，驱虫遣耗大神，五方掌五谷苗稼龙神；（6）徽州府城隍大王，婺源县城隍大王，五显灵官大帝，华光藏菩萨，妙吉祥如来，灵官赏罚司，县衙掌印先官，六房掌文卷仙官，东门头三相公尊神，回头岭、扁担岭、赤株岭、枫木岭，各处一路行祠香火，芙蓉岭、对镜岭、羊闻岭、大岭、辛岭，各处一路行祠香火；（7）本境吴满坑，古佛慈尊，珈蓝主宰，下坳水桥口桥上，南无三十六化，大圣泗州菩萨，庄边永丰庙，新立供奉万法教主玄天上帝，马赵二大元帅，五方得道行雨龙王，敕封天下都打供加封护国感应王胡大元帅，合庙一切神祇，源头柏树古木尊神，苦桃树塆泗州菩萨，冷水坑岚培泗州菩萨，下叚泗州菩萨，黄土岭头茶亭，供奉万法教主玄天上帝，合亭一切神祇，黄土岭里观堂，南无观世音菩萨，黄土岭脚石桥，行祠香火，桃源里外社，水口新立玄天上帝，泗州菩萨，小岭坳合庙一切神祇，高源永兴社，水口玄天上帝，泗州菩萨，土地尊神，新亭五猖菩萨，泗州菩萨，石仓周宣灵，板石泗州菩萨，一路行祠香火，上溪源崇兴上社，汪村辛义社，远坑孝义社，曹溪三殿一路行祠香火，上溪头水口东西两路，一切神祇，下溪头一方管界行祠香火，金狮岭泗州菩萨，砚山口佛仙梵众，城口港口一方管界行祠香火，龙尾小木桥，一路行祠香火，半山张康二大元帅，垄柄溪白衣神君，敕赐阆山香严院，法教王刘胡三大将军，古佛世尊七大如来，伽蓝主宰，庙庭土地，圣僧长老，冷坛香火，阆山居义和睦二社，占泗山，浪水桥，布袋塆，黄枟栏，各处一路行祠香火，镇源祖社，水口庙玄天上帝，五猖菩萨，两庙一切神祇，野鸭潭泗州菩萨，拏呆岭泗州菩萨，一路行祠香火；（8）清源水口，龙华宝殿，五主英烈大帝，上相公，九相公，周宣灵王，天下都打供胡大元帅，五显灵官大帝，新立万法教主玄天上帝，泗州菩萨，土地尊神，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灵应，观世音菩萨，合庙一切神祇，新立文昌司禄帝君，清源大社，和平社，葫炉潭口泗州菩萨，风墩岭泗州菩萨，星源和平社，水口玄天上帝，胡大元帅，关圣帝君，龙川连社，水口尖一方管界行祠香火，蛟池平头庵，一方管界行祠香火之神，龙源社稷明公尊神，燕岭新成社，吴世太保尊神，燕岭新立如露庵，合殿一切神祇，高泰新成社，斗泰新成社，水口庙玄天上帝，胡大元帅，土地尊神，枣木泰新置社，黄狮源兴置社，黄狮源口泗州菩萨，东溪水口玄天上帝，胡大元帅，合庙一切神祇，东溪大社，里庄水口新立关帝圣君，里庄新安社，一切圣众，高仓基社令神祇，古迹狮姑堂，佛仙梵众，吴郑坑头泗州菩萨，里家山罗垓清净社，水口庙一路行祠香火，晓庄东社西社，水口庙行祠香火，天井山济度辅显感应雷坛，师真官将，一切神祇，养田叚莘一方管界行祠之神，小源狮儸会，鬼戏神官，一切圣众；（9）本属方思山新兴社，社稷明公尊神，社公圣帝，社母夫人，社男社女，社子社孙，神官社司会下，掌五谷苗稼龙神；（10）本家侍奉香火，香火堂中，签牌列位，感应五极灵通，三元三品三官大帝，侍奉救苦救难、灵感灵应观世音菩萨，慈仁上帝，日日招财进宝童子，时时和合利市仙官，门宫土地，五帝福善灶龙神君，筵中光降，一切圣众。由此可见，所拜请的“十庙众位神祇”，五花八门，“有神无庙，有庙无神，是日虚空过往，一切神祇，香烟到处，尽皆拜请”。拜请事由则可以是保平安，或隔岁，或茶事，或叨请福事等。“祈保之事”也无所不包：“专保合村人人清吉，个个平安，弟子住居之下，水星高照，火烛无惊，贼盗不侵，瘟癀远逐外界，口舌不生，灾非不惹，但弟子出门求财者，必得财利十倍，在家务农者，风调雨顺，禾苗萃秀，耗虫不侵，十倍全收，各家所供牲口，六畜旺相。”最后还要拜送“众位神祇”：“东方拜送东方，南方拜送南方，西方拜送西方，北方拜送北方，中央拜送中央，田公田母，回至田场，扶持禾苗豆苗麦苗，大熟收成，山公山母，回至山场，扶持粟苗，各处团方祀典，回送庙庭，神返神位，圣返圣宫，社稷明公尊神，回送社坛，镇安社界，社界清平，人民乐业，家居香火，回镇庵中，安人护物，来有香烟扳请，去有金银钱财奉送，来当扳请，去当扳送，稽首皈依，流恩降福。”民国十九年蒲月胡义盛抄：《常请十庙祀典》，《婺源十都方思山胡氏文书》，见刘伯山主编《徽州文书》第2辑第2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9页。以此实现有祷必应之目的。

不仅如此，从信仰的地域范围来看，徽州一府六县范围内，民间信仰普遍盛行。如弘治《徽州府志》载，徽州民众“泥于阴阳拘忌废事且昵鬼神，重费无所惮”弘治《徽州府志》卷1《风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21册，第10~11页。，嘉靖《徽州府志》亦言：“徽之人俗鬼而好祀。”嘉靖《徽州府志》卷10《祀典》，“北图古籍珍本丛书”，史部·地理类第29册，第227页。诸多的县志乃至村志在“风俗”中列有各种祭祀、迎神等信仰习俗，其中，既涉及祖先及其他人物信仰，又涉及自然信仰与其他神灵信仰。例如，休宁县《橙阳散志》卷六《礼仪志》在“祭祀”中记录有社祭、迎神、祭张七相公等，在卷七《风俗志》的“灯事”“游神”“还烛”“保安”中则录有与社公、汪公、痘神、观音等相关的信仰习俗与迎神活动。《橙阳散志》卷6、7，“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第27册，第644~647页。可见民间信仰的活动与习俗遍及徽州城乡。当然，徽州不同地方的信仰也存在一定的差异，有时还随季节有所变化。如，在九月，“祁婺之乡占雨，休歙之地占晴，九日占微雨”，而十月立冬之时，“山家卜晴雨，十一月短日至缺贺年，卜谷实”。［明］吴子玉：《大鄣山人集》（吴瑞榖集）卷31《志略部》，《风俗志》，“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41册，第609页。可见，徽州民众的信仰活动可以随着环境、季节等的改变而变化，反映了民间信仰信仰的实用性与功利性特色。

另外，徽州的民间信仰还反映在祭祀与信仰性质的会社组织中，明清至民国之际，徽州会社众多，其中既有祭祀祖先的会，如清明会、冬至祀会，又有祭祀其他神灵的会，如关帝会、观音会、世忠会等；另外，还有宗教性质的会，如佛会、香会、上帝会等。这些会社组织的信仰习俗及信仰活动是徽州民间信仰的重要方面。以绩溪县为例，清迄民国时期主要有花朝会、保安会、三元会、火把会、太子会、观音会、五猖会、土地会、城隍会、社会等十几种庙会，终年不断，闰年尤盛。绩溪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绩溪县志》，第35章《风俗·宗教·庙会》“安徽省地方志丛书”，黄山书社1998年版，第1054页。作为适应一定社会群体的祭祀、互助、娱乐等需要而结成的组织，徽州的会名目繁多，既可适应村落或宗族或部分群体的祭祀需要，又可满足他们的经济需求乃至文化活动。不仅如此，会社还组织游神、迎赛、演戏等与信仰有关的活动，目连戏与傩戏反映了民间信仰习俗的诸多方面，譬如，从目连戏的内容与演出活动，我们可以看出其中的佛教信仰、五猖神信仰、水府尊神屈原的信仰以及灾害信仰习俗。

从信仰群体来看，徽州不同群体都有自己的信仰，或有共同的信仰，或有不同的信仰。首先，信奉理学的士人阶层，对朱子极为推崇和信奉。当然，徽州乡土神乃至佛教神灵的信仰在徽州文人中也较为流行。明代休宁文人程敏政曾作《祀神考》，其中考订以示后人的有五祀（门、行、户、灶、中霤）、禖氏之祀（张仙之神）、汉寿亭侯及远祖忠壮公、唐越国汪公、中丞张公之祀等。［明］程敏政：《篁墩文集》（一）卷11《祀神考》，“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52册，集部第191册别集类，第200~201页。徽州还有不少文人结交僧众、一心向佛，“平生每爱逢僧话，带月何妨叩梵门。”［明］朱同：《覆瓿集》卷2，“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27册，集部第166册别集类，第664页。明代文学家、思想家休宁人金声，一生与诸多名士禅师交往，留下许多佛学感悟。明代山水画家休宁人程嘉燧，号松圆道人、偈庵居士等，晚年更是皈依佛教。其次，各地的徽商多将朱熹或关帝作为信仰神灵，供奉于各地的徽商会馆之中。对徽商而言，关公既是他们崇奉的财神又是他们的职业保护神，这是因为一方面关公作为财神能为徽商带来经济利益，另一方面，徽商能从正义和公信化身的关公身上吸取他们所需要的东西，符合徽商的信仰要求。当然，徽商还普遍信仰土地神以及汪公、张公等徽州乡土神，以此作为他们的保护神。另外，徽商的神灵信仰还具有行业特点，例如药商崇奉神农氏、扁鹊、孙思邈等，粮商祭祀仓神，而五猖神则主要是婺源木商的行业神。张崇旺：《谈谈徽州商人的宗教信仰》，《安徽史学》1992年第3期，第7~10页。徽商合伙经营之前往往要先祭神，所谓“合伙表心”，是因为他们“一已难以货殖，惟众人庶可经营”，但是合伙经营又恐人心之不一，于是立下誓言，神前宣读，“伏望神司，明彰昭报”。［明］程敏政：《祈神奏格》抄本，《合伙表心》。再次，徽州下层民众则敬奉土地神以及与佛道教有关的信仰，尤其妇女信奉佛教者甚多，如同治《祁门县志》引《康熙县志》曰：妇女“近乃信鬼巫事斋戒”同治《祁门县志》卷5《舆地志·风俗》，“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第55册，第59页。，歙县亦如此，“谈佛法者惟妇女居多”［清］刘汝骥：《陶甓公牍》卷12《法制科·歙县风俗之习惯·宗教》，《官箴书集成》第十册，第583页。。除了土地神之外，农民还信仰井神、碓神、仓神、猪栏土地诸神，其他不同职业者，如差役、医家、酒家等均有自己所信奉之众神。王振忠：《徽州社会文化史探微——新发现的16~20世纪民间档案文书研究》，第168页。可见，明清以来，徽州的民间信仰在各个阶层中相当普遍。

民间信仰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多样性、多功利性、多神秘性等方面。乌丙安：《中国民间信仰》，“中国文化史丛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14页。徽州民间信仰自然亦具有这些共同的特征，但是同时它亦有其独特之特色：其一，宗族化特色，徽州宗族在历史上根深蒂固，各宗族对始迁祖和始祖极为信仰与崇拜，而宗族的外神信仰虽然有一定的限制但是仍然普遍盛行，反映了徽州民间信仰的宗族化特征；其二，徽州本土特征，汪华、程灵洗等徽州地方神的信仰在徽州各地非常普遍，得到了徽州不同宗族、不同阶层人士的共同崇奉；其三，儒神化特色，徽州重儒兴教，素有“东南邹鲁”之誉，在其民间信仰中亦深深打上了富有人文特质的儒神特色，朱熹的神化、其他有功于民之士人的神化、邪恶之神的正义转化，以及儒家“忠孝”观念之人物成神的标准，塑造了遍布于整个徽州的儒神形象。